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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行霈談白居易的詩歌藝術

袁行霈談白居易的詩歌藝術

  白居易在給元稹的《和答詩十首序》中說到自己詩歌的缺點,他說:

  頃者在科試間,常與足下同筆硯,每下筆時,輒相顧共患其意太切而理太周,故理太周則辭繁,意太切則言激。然與足下為文,所長在於此,所病亦在於此。足下來序,果有“辭犯文繁”之說。今僕所和者,猶前病也。待與足下相見日,各引所作,稍刪其繁而晦其義焉。

  這段話提出了兩個問題:一是理周辭繁,不簡練;二是意切言激,不含蓄。其實就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,不含蓄是指內容而言,不簡練是指語言而言。白居易欲“刪其繁而晦其義”就是針對這兩方面提出的。

  白居易的詩歌確實存在著這種毛病,前人的評論幾乎是一致肯定了這一點。張戒《歲寒堂詩話》捲上說:“梅聖俞雲:‘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。’元微之雲:‘道得人心中事。’此固白樂天長處。然情意失於太詳,景物失於太露,遂成淺近,略無餘蘊,此其所短處。”翁方綱《石洲詩話》卷二說:“詩至元白,針線鉤貫,無乎不到。所以不及前人者,太露太盡耳。”

  白居易詩的這個缺點是與他的優點聯絡在一起的。淺顯平易是他的長處,讀他的詩宛如走在一條平坦徑直的大道上,順適愜當、心目豁朗。比那類只在詞句間爭難鬥險,使人蕩心駭目不敢逼視、而又缺乏思想內容的詩,自然是勝過百倍。但和那些沈鬱頓挫,使人迴腸蕩氣,涵泳不盡的詩比較起來,就略遜一籌了。不過問題並不在於淺顯,而是在於有些詩淺顯得過分,就是所謂太露、太盡、太詳、太周。白居易沒有充分估計讀者的想象力,不肯給讀者多留一些想象的餘地。他有時絮絮叨叨地把他所看到、聽到、想到的一切和盤托出,惟恐有一句話、一個詞、一個字不明白。這樣固然省了讀者的勁兒,可是因為太現成、太易懂,一覽無餘,略無餘蘊,反會使讀者興味索然。白居易的諷諭詩裡就有不少這樣的作品,就連《觀刈麥》、《道州民》等名篇亦不免此病。有的詩,意思本來很淺顯,也已表達清楚,讀者只須略加思考便可得出正確的結論,可是白居易還要不厭其繁地加以說明。《新豐折臂翁》最後一段就是如此,詩說:

  老人言,君聽取。君不聞開元宰相宋開府,不賞邊功防黷武。又不聞天寶宰相楊國忠,欲求恩幸立邊功。邊功未立生人怨,請問新豐折臂翁。

  本來詩寫到“萬人冢上哭呦呦”正好結束,杜甫的《兵車行》就是在“新鬼煩冤舊鬼哭,天陰雨溼聲啾啾”二句上結束的。可是白居易為了“顯志”便添上這冗長的一段,成了全詩的蛇足。

  白居易的詩歌在藝術上的另一個缺陷是,在不同程度上存在著概念化、公式化的毛病。

  白居易有一類詩,其內容根本就不宜於用詩的形式來表現,如《賀雨詩》、《讀漢書詩》、《議婚》、《七德舞》、《法曲歌》、《二王后》等等。它們充滿了議論和說教,實際上是單純邏輯思維的產物。它們不象詩,倒更接近章表、史論、雜說一類的文體。還有一類詩也是議論和說教的`內容,卻是用比喻來表現的,如《百鍊鏡》、《蝦蟆詩》等,雖比上一類詩的形象豐富些,但也只是給抽象的思想加以圖解,而沒有創造出審美上有價值的、飽含感情的生活畫面,仍然是缺乏詩意的。

  在他的一部分比較優秀的詩歌裡,也往往明顯地分成敘事和議論兩部分。前半敘事,後半議論,前半是形象的、充滿感情的語言,後半是枯燥的、板起面孔的說教,給人以割裂的感覺。最明顯的莫過於《隋堤柳》這首詩了,詩的前半形象很飽滿。

  隋堤柳,歲久年深盡衰朽,風飄飄兮雨蕭蕭,三株兩株汴河口。老枝病葉愁殺人,曾經大業年中春。

  再看後半:

  上荒下困勢不久,宗社之危如綴旒。煬天子,自言福祚長無窮,豈知皇子封@公。龍舟未過彭城閣,義旗已入長安宮。……后王何以鑑前王,請看隋堤亡國樹。

  就寫得十分枯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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